香道断香

认识香，是缘于小时候过年，家家户户上香拜神，祈求幸福平安。在香烟缭绕的神圣庄严中，供桌上那些五颜六色勾人食欲的供品之气味与线香所散发的那如馨似兰沁人心脾的香气，共同构成了一道神秘入骨诱人至髓的异香，直至今日，尚深深地留在记忆的深处。线香，也就打小儿成了我的挚爱。

逢庙拈香遇寺礼佛四处游荡的时候，曾经在钱塘灵隐禅寺目睹过一次壮观肃穆的法事，大和尚们那脱俗优雅的举止、经声佛号梵唱阵阵的清彻悠远，尤其是萦绕在金碧辉煌的大雄宝殿内持久永恒能荡涤俗人心灵垢秽的氤氲香气，使得观礼的人们如醉如痴直欲忘却尘世，“香”之一味，诱人至深。

说到“香”，现代人多数都会认为是指线香、环香、香珠儿等佛门用品，而很少有人知道中国传统民族文化结晶的“香道”一说，其实，香道，在我国才真正是源远流长，也可以说，香道，某些方面是我国古代人生活轨迹的部分印证，这从战国时期的关于草香树脂香的记载；西汉时所使用的可放炭火的香炉以及用香汤沐浴的史料再现；南北朝时期荷香花的流行；到唐代贵族妇女们所佩戴的香囊；宋代的关于诸如乳香、沉香、檀香等调香法的出现，无不有迹可寻，况且还有宋代大诗人黄庭坚的《香之十德》劝世篇佐证，足证“香道”在我国古代之发达，实为不虚。据说在宋元时期，“品香”与饮茶、插花、挂画，被上流社会把玩为优雅生活中怡情养性的“四般闲事”。专门研究“香”的来源载体、工具和制香法的各式香书香谱亦在此时出现，至明代，香学又与理学、佛学结合成了“坐香”与“课香”，从而成为丛林禅修与勘验学问的一门功课。佛门与文人们纷纷营建香斋、静室，一时成为时尚。到了大清盛世，“行香”已经深入日常生活之中，炉、瓶、盒三件一组的书斋、香案已成为文房清玩的典型陈设。

从汉代的香汤沐浴之礼到唐朝的薰香之风，再至宋元的闻香仪式的制定，直到最后明清的“香”入人心，中国香道，本应发扬光大，成为一门使人能够清神健脑陶冶情操的艺术学问，可随着清朝嘉靖、道光年间的战乱开始，士大夫与文人墨客们的精神生活趋于粗疏呆板，香学与诗词乐舞等纯粹的艺术形式一样，渐趋式微，焚燃香料并感受其气味进而感悟人生的这门高雅活动，传至清末，终于在大清王朝的风雨飘摇中，火尽灰冷了。接下来的军阀混战、抗日战争，以及后来的国共内战，更是使包括“香道”在内的传统文化艺术一蹶不振，到今天，当代人甚至已不知“香道”为何物，更毋庸说什么以香道来修身养性了。

而在我们的邻国日本，自唐代鉴真和尚东渡，把佛教和与佛教有密切关系的薰香、闻香文化亦带给了东瀛。作此小文，亦是震撼于听日本友人讲，日本香道虽源于中国，但现在已发展为以“御家流”和“克野流”为主的100多个流派这一事实。让我们且来看已被日本人去芜存菁至极致的香道演示：在散发着榻榻米清香墙壁上并挂有“和静清寂”、“静妙求真”等条幅的日本传统香室，精妙精致的香道演示共分三步，首先是温婉而雅、动作轻柔的和服日妇所进行的香具展示和香灰制作；然后是繁复细腻的和服薰香；最后则是庄重典雅的闻香仪式。整个过程以静寂优雅贯穿，参与者则从香烟缭绕升腾最后化为无形中，感悟世事的无常，从而求得精神的安宁。据说，拿到香道“初传证书”需要四年的时间，晋级到师范“皆传”则要15年，而升到“奥传”更是要花25年左右的时光，其中艰辛，不言而喻。而今天，香道与插花、饮茶、弈棋和书法这些原属于我汉民族世俗文化绚丽多彩的经典一道，在日本被发扬光大并被玩到了“道”的层面，反过来，教我们中国人礼仪、优雅、忍耐力等，世事轮回，又岂止是可笑二字所能形容。

“香”是一种令人感到心神愉悦的气味，也是一种抽象无形的东西，不只是动植物会散发香气，光明无邪的德行、磊落正直的品格，更能馨香久远。当中国人的素质今天在世界范围普遍遭到质疑之时，已经富强起来的中国，更应当开始重新振兴并光大包括香道、花道、茶道在内的等祖国的传统民族瑰宝了，也只有如此，我们才能无愧于我们的祖先。（本文作者系文学爱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