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有责任主动缓解日中紧张局势
——访日本前首相村山富市

1月下旬，应中日友好协会的邀请，日本前首相、日中友好协会最高顾问村山富市率团访华。这是自去年9月日本民主党政权对钓鱼岛实行所谓的“国有化”、中日关系因此降至冰点后，到中国访问的第二位日本前首相。对于村山富市的中国之行，中国方面报道颇多，日本方面则罕有报道。这背后说明了什么呢？2月11日，中国春节的大年初二，前往日本前首相村山富市的故乡——大分县大分市，对他进行了专访。

为钓鱼岛问题对话协商创造环境

《日本新华侨报》：我们知道，您曾经多次访问中国。但是，这次您的中国之行的背景应该是比较特殊的。能说一说与以往访问中国时的心情有什么不同吗？

村山富市：去年，是日中邦交正常化40周年纪念，但是，因为岛屿问题，很多纪念活动却被迫中止了。所以，坦率地说，这次访华前我心情多少有点紧张。但是，在这次我与中国原国务委员、中日友好协会会长唐家璇长达1个半小时的会谈中，感到气氛并不那么紧张，我们也越谈越融洽。我们从日中两国的历史谈到日中关系的现状，又谈到了尖阁问题（中国称钓鱼岛问题）。我们一致认为这个问题应该通过对话途径解决。

这次，我不是代表日本政府访华，而是作为民间团体——日中友好协会的代表之一前往中国。我认为，目前最关键的就是缓和紧张局势，创造一个两国可以面对面对话协商的环境。现在，中国有公务船在那片海域巡逻，日本也派出海上保安厅的船只到那里，现场十分紧迫。要想办法缓解这种紧张局势才行。问题关键是日中两国国民对此事持何种态度，如果无视国民的意向，政府也很难进行。两国民间团体的责任就是要创造出一个可以加强互相交流、通过对话途径解决的环境，这就是我访华的目的所在，我相信日中两国国民都希望能通过对话来解决。

维护日中关系需要多沟通交流

《日本新华侨报》：日本国内对您此次访华报道不多。日本《产经新闻》等媒体还认为，此前访问中国的公明党代表有关搁置钓鱼岛的论调与政府主张相悖；日本前驻华大使丹羽宇一郎的相关言论也被批，前首相鸠山由纪夫参观南京大屠杀纪念馆也被批。日本为什么政见如此分裂？

村山富市：日本是一个言论自由的社会，媒体可以出于各种考虑，发表报道。对这个问题的本质，每个人的见解都不同。现在，我也不能代表政府立场，也只是担心会出现非常困难的局面。重要的日中关系是在漫长的历史中构建起来的。从维持发展良好的日中关系出发，为打开局面，我希望两国应该多沟通多交流，找出解决之道来。

日本应该主动担负起沟通的责任

《日本新华侨报》：在您这样的日本老一辈政治家看来，中日关系如何走上正轨？打破僵局的是不是应是日方？

村山富市：坦白地说，我认为这是一个非常困难的局面。1972年，日本首相田中角荣、外相大平正芳同中国的毛泽东主席、周恩来总理，通过艰苦努力和英明决断，促成了日中邦交正常化。此后，两国的人、财、物的交流不断扩大，并在1978年缔结《日中和平友好条约》，并一直到现在。

尖阁诸岛（中国称钓鱼岛）问题在1972年、1978年的日中交涉中，根据中国方面的提案：“这样的问题，现在没有必要穷追不舍。今后平心静气地讨论，找出双方都能够接受的办法。我们的下一代、下下代能够找出办法来的。”此后，这个问题就一直搁置着，也没有去讨论交流，并一直到现在。

日本可能满足于实际支配的现状。即使是这样，此类问题也不是两国首脑在国际会议的场合，站着聊聊天就能解决的问题。而且不得不说，此后的“国有化”措施，真是很拙劣。应该在好的时机，两国好好交流。

日中应借鉴法德历史共享资源

《日本新华侨报》：就钓鱼岛问题，您认为这一代或下一代，到底有没有智慧解决？是不是很多国家都期盼着中日之间打一仗？比如说美国、菲律宾等。

村山富市：有没有智慧是其次，关键是要集中智慧一起想办法。在悠久的历史长河里，日中关系有好的时候也有不好的时候，但两国先贤们一起想方设法地跨越了这个问题，构筑起了今日的两国关系，我们不应辜负他们的努力。今后的日中关系，必须向着双赢的方向发展。这不仅是日中两国间的事情，也关系到亚洲的和平与繁荣。亚洲各国期待日中友好，全世界都期待日中友好。为了这样一点小事就打架，简直是糊涂透顶。我认为日中两国的政治家必须借鉴历史，一起想办法，只要能够明确目的，就一定能够想出办法。

要是日中之间真打起来，美国可就受不了了。凡是明智的国家都不会期盼着日中打仗，美国当然也不希望。过去，法国与德国间曾发生过两次大战，为的就是争夺法德边境的矿物资源。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法德两国意识到，再重复战争只会导致两国一起灭亡，欧洲全体灭亡，为此两国达成了资源共享、利益分配的共识，所以就有了今天的EU（欧盟）。日中两国也应该借鉴这段历史，以日中为中心，建立亚洲同盟，形成互助体制。

日本妄想称霸中国大陆注定失败

《日本新华侨报》：在中国，很多对日本比较了解的人常说，日本认为二战中真正把日本打败的是美国人，而不是中国人，所以，即使是现在，日本也不服中国人。您赞同这样的观点吗？

村山富市：当时，毛泽东领导的共产党和蒋介石领导的国民党对立，日本趁机侵略。但是，我一向认为打败日本的不只是美国。日本想在广阔的中国大陆称霸，根本就是一场妄想。这才是失败的原因。1995年发表的“村山谈话”是在内阁会议上决定，有政府发表的。我认为，大多数国民是赞同这个谈话的，在反省这段历史的基础上，才构筑了今天的中日关系。

安倍就任前亲自表态要继承“村山谈话”

《日本新华侨报》：您在1985年提出的“村山谈话”曾被认为是日本政府正视历史的一个重要标志，但新的日本政府拟修正历史观，计划成立一个“有识者恳谈会”，由其起草一个“适应21世纪、立足未来的新谈话”即“安倍晋三首相谈话”。您对可能出现的新谈话，有什么最基本的忠告和建议吗？

村山富市：关于所谓的“新谈话”，我没有直接问过安倍是出于何种考虑要这样做，因此在这里不便发表评论。但是，安倍在就任首相前，曾亲自表态要“继承‘村山谈话’”。我相信他也是出自真心的。在访华回来后，我曾对安倍首相表示过，在不断变化的国际形势中，他是否能站在继承“村山谈话”的立场上，从进步的角度就日本今后的见解与方针，发表更具积极意义的新谈话。

不正视历史的日本反对势力是极少数的

《日本新华侨报》：日本的田中角荣首相、小渊惠三首相、菅直人首相、宫泽喜一内阁官房长官、河野洋平内阁官房长官等日本政要都公开对历史问题进行过反省和讲话。但亚洲曾受日本侵略的国家，总是认为日本国内仍有一股不能正视历史的势力？不像德国那样彻底的认识历史。是什么原因造成日本国内这股势力正视历史那么难？

村山富市：其实，当年的“村山谈话”，并不是我一个人的见解，而是经过全体阁僚一致同意，经过日本自民党、新党先驱、社会党的三党联立政权一致同意后，由我作为代表发表的。虽然有一部分日本国民对此提出批评，对此有误解，但这只是极少的一部分。在“村山谈话”发表后，日本历届首相都异口同声地表示要“继承‘村山谈话’”，这是日本政府以及日本国民的态度。有一小撮反对势力存在是事实，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日本是一个言论自由的国家。

安倍政权可以维持三年左右

《日本新华侨报》：在中国，您被称为“中国的朋友”，“有良知的政治家”。其中一个因素是您出身渔民家庭，而现在日本政坛世袭制严重，且首相频繁更迭。您认为，日本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变化？

村山富市：原因无法一言概之，选举制度本身也存在一定的问题。以前实行的是中选举区制度，现在实行的是小选举区制度，这就导致一个选举区只能有一个人当选，所以有的选民们会认为选择政治家的后代做议员才算说得过去。只要是选民们的判断，并且是优秀的人才当选，哪怕是“世袭”也不是什么坏事。尊重选民的判断才能维持民主选举制度。

当然，日本的短命政权、频繁换首相不是一件让人喜欢的事。现在，日本正处于变动的时期。长期以来，日本一直是由自民党执政，但自民党内存在一些包括贪污在内的问题，于是日本国民开始期待民主党能够执政。但是，民主党经验不足，内部势力分裂，没有足以执政的力量。可以说，眼下的日本政坛进入了群雄割据的时代。日本大家党、日本维新会等政党接连出现。在我看来，现在的自民党和公明党的联合政权应该可以持续3年左右，这之间可能会有分分合合。我认为，不仅是两个政党，从更加反映民意的角度，应该存在更多的政党。

日本国民不会允许安倍内阁右倾

《日本新华侨报》：有意见认为，安倍内阁正在向着右倾化发展。对此，您怎么看？

村山富市：这个，实际上是要看日本国民是否允许他们这样右倾化下去了。安倍呼吁“脱离战后政治体制”，他认为，日本的战后政治体制是错误的。什么错了？宪法错了。所以他主张改宪。但仔细想想，日本自二战结束后的60年来，从没有军队持枪杀人过。这在日本史上也是第一次。日本在战后经济繁荣，逐渐被全球其他国家所承认，称赞“日本是个优秀的国家”。日本国民对此也深有感触。在广岛接受了原子弹的洗礼后，日本再也不要发动战争。这样的誓言铭刻着，这是日本全体国民的誓言。尽管后来发生了朝鲜战争、越南战争、海湾战争，但日本有幸没有参战，一直到现在。所以，我认为安倍内阁不会那么轻易地走右倾路线。从这一点上说，我还是相信日本国民的。

希望中国的年轻人了解两国历史

《日本新华侨报》：就日中关系、民间交往来说，您想对中国年轻一代说些什么？

村山富市：借鉴学习彼此国家的历史。今天的日中关系正是建立在两国的历史上，两国青年都应该认识到这一点。我希望，中国的年轻人应该正确了解，战后的日本一直在走反对战争、尽力建设和平国家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