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日本书回归中国文化

犹如一棵连根拔起的树被移植到了另一方水土,既努力将根长住,又唯恐南橘北枳。这恐怕是所有赴日留学的人都曾经历过的困惑。

在十年前的一个冬季,我被空投到了日本福冈。一口磕磕绊绊的海蛎子味儿日语啊,也不知道拜的是哪路神仙,倒也顺利大学毕业考入了大学院。

大学院里的图书馆,曾是我最最惬意的地方。穿行在那一排排书架里,鼻子能感觉到干燥而又稍带霉气的味道。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墨香”了?!指尖在书架上一本本的依次摩挲,“有这么多书可供阅读,能够真正看完看懂的又能有几本?”不由得为自己的日语发愁。“管他呢,但凡是听过名字的,咱都要拿来瞅一瞅。”

于是,夏目漱石、松本清张、谷崎润一郎……囫囵吞枣似懂非懂的倒也啃下了不少。在读到川端康成的《雪国》时,就被开篇那诡异而细腻的气氛捉住了。火车的窗玻璃上映出一只女子的眼睛,令人几乎喊出声来。那灯光刚好和玻璃中的眼睛重合,女子的瞳孔里,好像有一团跳动的火。

难怪鲁迅在翻译《桃色的云》时要说:“由我看来,日语实在比汉语优美婉转。而著者又能捉住它的美点和特长,让我很觉得失去了传达的能力。” 也难怪郁达夫要说,日本文艺“似空中的柳浪,池上的微波,不知其所始,也不知其所终,飘飘忽忽,袅袅婷婷”。

日本的文学文艺,的确是柔和细腻却又内藏张力。而且,它还擅用一种你看不到的气氛来包围你,捉住你。我便是这样的被它给捉住了!但与此同时,也令我有了捉住日语的感觉了。

在大学院二年,要面临最后的选课,那几个学分可是说什么也不能掉的。就听学姐们说,有位古胜老师,他的课是带着学生们用日语读中国的小说。当时就想,“中国小说,我看过!日语嘛,我还行!再没有比这更好拿的学分了!”

古胜老师的课上,小说里出现了“兔园册府”,于是想当然的就把它解释成了名为“兔园册”的府邸。又一堂课上,老师提问,孔子弟子里的“德行四人”都指谁?包括自己在内,那一日教室里共有8名中国留学生,竟然就没有一个人能够回答出来。日本学生们开始窃窃私语,整个教室是一片压抑的骚动,自己只感觉额头上的血管都在发涨。“难不成,还真错把自己当‘文化人’了?”

大量翻写中国志怪小说的芥川龙之介和太宰治、穷其一生钻研中国古典的清儒式人物吉川幸次郎和庄子式人物青木正儿……日本的文坛巨擘和学术界泰斗都异口同声地强调,日本文化源自中国,中国古典包罗万象。是的,所有日本文化的精妙,无不出自中国古典。中国古典,才是一切的源泉和起点。

“呜呼,我爱浮世绘。苦海十年为亲卖身的游女的绘姿使我泣;凭倚竹窗茫然看着流水的艺伎的姿态使我喜;卖宵夜面的纸灯寂寞地停留着的河边的夜景使我醉;雨夜啼月的杜鹃,阵雨中散落的秋天树叶,落花飘风的钟声,途中日暮的山路的雪,凡是无常、无告、无望的,使人无端嗟叹此世只是一梦的,这样的一切东西,于我都是可亲,于我都是可怀。”——就借用这段话跟日本文化做个暂别吧。我对自己说:“我要先回归中国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