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签证的问题,今年8月初我先是被警察抓起来送到小松看守所,后来又被转入名古屋入国管理局收容所,最后被无罪释放。但是,我因此也了解了日本的“深层”,了解了关在那里的我们中国研修生的姐妹们。我要把它写出来,说出来。
记得我被押送收容所的第4天,星期一。吃完早饭,好不容易才熬到9点30分,同屋住的两位来自中国青岛的女青年从清晨7点亮灯后就一直念叨,铁门随着电子锁让人心动的开启声,各间屋被关押憋闷了两天(周六周日)中国的、越南的、秘鲁的、巴西的、菲律宾的、尼泊尔的女人们个个都像出笼的小鸟似的一起涌到走廊里,有的裂着嘴大声嚷着叫着,有的女人虽然是微笑不语,但都是一脸灿烂的笑容,都忙着向熟悉的人打着招呼,而有几个女人则小跑步似的快速分头扑向5部电话座机。
我因为是上周五才被关进来,今天又是第一次放风,所以现在我还是迷迷糊糊地站在门口观望这些女人们,同屋住的两位中国女青年热情地帮我买完电话卡后,我也急忙地去排队给我年老的日本丈夫往家里打电话。一听到他那熟悉的声音,我辛酸委屈的泪水又止不住流了出来。
当我第一天随收容所的女警察走进现在住的房间一看,哇啊!这里真好啊!和金沢的“小松看守所”完全不同啊!这屋关押的全是中国女同胞们熟悉的面孔,还有多日没看的电视,还有白铁床、白桌子、白褥子、褐色电镀椅子、咖啡色带深咖啡色图案的毯子,还有看守所里没有的镜子,每间屋上下两层铁床,每间都住6人,每间都有厕所、洗面台。
周一至周五上午9点30分至11点30分,午后1点30分至4点30分放风时处理个人事物、打电话、洗澡、洗衣服。
每天早上7点亮灯起床,每天早餐一律面包、牛奶、果酱、奶油、酸奶。
中午12点,晚上5点一律便当、米饭。
周六周七两天不放风,每天晚上9时点名,10时闭灯睡觉。
一天两次点名,早8点30分晚上9点。点名前广播喇叭一响后,大家都必须围在桌子两边安静几分钟等待点名。每到这时,我们这屋的4个人都隔着桌子正襟端坐。这等待点名前的几分钟真是难耐,不许讲话,不许看桌子上的书,不许双手抱肩膀,我们互相对望着总是憋不住地互相做鬼脸,小声讲笑话总是引来门外边日本女警察的呵斥声:“安静点!”有一次,我们早已经都憋红了脸,女青年们青春调皮的脸,让我早已忘了身在何处,实在憋不住了,一咳嗽就咳差了气,咳个不停,眼泪也流下来了,女孩们大笑,门外本来一名女警察,现在引来两名女警察一起问:“没事吧?没事吧?”我咳得说不出话光点头擦眼泪,大家都忘了纪律,一起大笑起来。
我们现在是一群每日面容愁苦、无奈、冷漠、惊慌、肤色不同的各国姐妹们,当每日处理完个人琐碎事物后,就自然而然地聚在几间屋里,七嘴八舌地抢着讲自己的经历,随着故事的发展,大家一同激动、一同愤怒、一同感叹、一同流泪、一同大笑,要笑到日本女警察几次来制止喧哗,一同悲伤,悲伤到第二天见面还不由自主地要流泪。
在这儿每个人都经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是说:“咱们都是中国人!要互相帮助啊!”那自然而然流露的真情互相感动着,还都经常说的是:“咱们大家在这儿是狱友,今生只一回,回中国后千万别断了联系啊!”情深意长让我今生难忘。
这些情景我是今生都不会忘记的,今生只一回啊!!
同屋住的两名青岛女青年都是看着琼瑶阿姨的小说、唱着校园歌曲、憧憬着浪漫的爱情、怀着一腔热情想亲眼看看当代日本现代化经济强国的真面貌,为自己今后的人生储备经济力量的梦想而来到了日本。
她们在中国亲眼看到来日本研修的女友每月津贴是10万日元,自己签约的研修公司也承诺每月赚津贴10万日元。可是来日本后8个月,她们每月实际只拿到4万日元,另外每人每月扣押2万日元,说是回中国时归还本人。她们节俭到每月的伙食费不到2万日元。可就是这样忍辱负重地坚持工作8个月后,她们的中方代理人有一天突然告诉她们,“后天全部回中国,没有任何理由,必须全部提前两年回中国”。
她们这时真正才认识到,如果出国前头脑里有法律意识,充分准备好在日本遇到困难时,遇到具体事务时应该找谁来帮助,可是现在什么都来不及了。
她们惊慌,她们愤怒,因为8个月的津贴还不够偿还从中国来日本研修借的手续费。她们情急之下不知求谁帮助,害怕现在就回中国自己没有能力偿还债务,害怕面对父母亲愁苦的面容。她们在恳求中方代理人无效的情况下,一起偷偷摸摸地逃出了研修宿舍,扔掉了出国时妈妈给精心准备的漂亮衣服,开始了打黑工的生活。
她们每日都提心吊胆,经常因为换工作而拿不到工资。有时因为一段时间没找到工作就躲在潮湿阴暗,满目蟑螂、老鼠,白天也见不到阳光的小黑屋里,除了买吃的东西,从来也不敢出去散步、逛商店;在街上远远望见警察就跑,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各个都满脸憔悴,现在要被遣送回中国了,连日本国世界闻名的温泉都一次也没享受过,更别说到美丽的风景区照个留念照片了。这样的经历,听了让人心酸,太可怜了!
最后,有人看他们年轻漂亮,就介绍她们去当陪酒或按摩女郎,但是都被她们毫不犹豫地一口拒绝了。在日本两年多的现实生活中,她们更懂得了自由和金钱在生活中的意义,她们没有在自由和金钱面前出卖自己纯洁美丽的心灵——“一时为了金钱而出卖自己的一切,那是多少钱也换不回来的”。对于她们来说,“今生有了在日本的这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令她们学会了思考,被磨练得更坚强了,今后的人生路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都能克服”。这些铿锵有力的话语博得了众姐妹的喝彩,美丽的中国女青年们亲身体验了没有法律保护、没有人身自由的悲惨生活,一致要求我:“阿姨,快点写完这篇文章吧,快点求报纸发表出来,尽早让别人了解到真实的情况,不要再有人落到像我们今天的悲惨境地了。”
她们自从被关押进收容所后,在收容所的警察们认真负责的帮助下,首先向日本的劳动监管部门投诉,讨要自己两个多月的血汗钱。到现在为止,一个多月过去了,不知何时才能有结果?她们现在又一块儿花钱请律师,如果不是连飞机票钱都没有了,她们真的不想再等了,钱也不要了,恨不能马上飞回中国享受阳光,享受自由的生活。
我们闲得每日聚在一起发愁、发疯,述说各自心中的苦闷时,她们很多人都不想回家。即使回到中国也不想马上回家,首先是无颜见父母亲友们,但她们又普遍没有什么学历文凭,也没有什么技术,回中国后还能到什么地方去工作发展呢?时间长了,这些老话题已经不想再谈论、更不想再听了,烦透了。我们几个人就在放风时躲在没人的小走廊里一齐坐在地上无言地对望着,寂寞地苦笑着。过一会儿,聚的人多了,我们就三三两两地慢慢站起身来,很自然地一个跟在一个后面踱步子。走过来,再走回去,走过来再走回去——我们是一群白日里无聊的幽灵吗?不!决不是!我们是一群真正坚贞美丽的中国女人!!!
这是午后两点多钟,突然走廊里又传来同屋住的湖南女子的哭嚎声。我们几个人不约而同地从各间屋里一齐涌到走廊里。只见湖南的那位姐妹躺在地上大声地哭嚎着,嘴里喊着我听不懂的日语,四五名日本女警察怎么也拉不起来,我们几个赶忙围上前去,从警察手中把她接过来,日本女警察表示理解地向我们感谢着。这个湖南来的女孩子最多也就1.55米的个头,现在歇斯底里时的力气真大。我们几个人也一样拉不动她,也只能任她哭喊,哭得我们这些姐妹们也恨不能一同哭喊,一吐胸中的怨气,一位心细的河南籍姐妹怕她躺在地上着了凉,从房间里给她拿来了毛毯垫在身子下面。
躺在地上的湖南女子一直拼命哭喊着,接着又爬了起来,披散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脸,我们都以为她哭闹完了就站起来了呢,但只见她突然双膝跪地,猛地向水泥地上捣蒜般地磕头,吓得我们几个人急忙去拉她;日本女警察生怕她出意外,也一齐又都冲了过来帮忙,再也不敢松手了。
我们这些中国姐妹们只能默默地围在那儿,没有一个人走开。一位年长的像是领队模样的日本女警官则用双手死死地拉住她,大声、反复地规劝她。一直闹到了4点半左右,到了各自回房间的时间了,我们几个姐妹这一下午也都被撕扯得披头散发的,和日本女警察一同连拉带抱地劝说着,把她抬回了房间。
我站在湖南姐妹的床边,望着她那哭肿变形的脸,一边又指挥着两个年轻些的女孩子用力给她揉搓手、腿部,拽她的脚趾,担心她又像上次一样哭得抽了筋。过了一会儿,我们3人把她扶着坐了起来,我在她身后,给她使劲地按摩后背,最后用手掌给她拍后背,直到清楚地听到她胸中打了一个嗝上来才放下了心,她也一直说“没事了,没事了,谢谢”。
这时,坐在旁边的两个女孩子却越哭越厉害了。我忘记了头疼,拉着她们俩问:“怎么了?你们几个人现在要一同劝她想开些呀。一定要劝她吃饭,她已经两天只喝牛奶不吃饭了。回到中国还要开始重新生活呢,国内的人不是都一样每天生活工作吗?”
而她们俩却说:“今天研修会社的中国代理人只送来了工资条,4个人不但没有一份工资,我们花钱请的律师说派遣会社还以我们提前被抓、工作时间不够为理由还要起诉我们。我们自己知道没有罪,但打官司的时间太漫长了,要在这儿被关押多少天啊?!不知何日才有结果。大好的青春就这么白白地浪费了吗?!”
我束手无策地望着她们仨——我可怜的中国姐妹们!
这时,床里边的墙壁又传来咚咚咚的急速的敲击声。两个女孩子习惯地跑到铁窗口向空洞的走廊大声喊:“什么事?”走廊里传来中国牡丹江那位漂亮的女青年兴奋的喊声——她从研修公司已经跑出来两年多了,好心肠的日本老板给她送来了她还有两个多月一直不敢要的工资。她是幸运的人群中的一员。在这儿被关押的日子里,听到了好几起日本老板给遣送的女人们送工资的事了,大家都非常真心地感谢好心善良的日本老板们。
我们白天聚在一起的时候,听到过牡丹江女孩的故事。她从研修公司跑出来后,一直打黑工,总想多赚点、再多赚点,一直也下不了决心自己主动地回中国,现在虽然是被抓遣送回国,但缩短了她和日夜思念的中国男朋友早日结婚的时间。她还说,她喜欢日本岛国的山山水水、日本的料理,更忘不了在她生病时照顾她如同对待自己亲生女儿的日本妈妈,她和男朋友在电话中相约,回中国后要更努力地学习日于,再过5年小夫妇一定一同来日本发展。
第二天早上6点多钟,走廊里黑乎乎、静悄悄的,一听到电子锁那熟悉的开启声,我们几个不约而同地拥到铁门上那玻璃钢窗前,借着走廊里那微弱的亮光,看见牡丹江那漂亮女青年身穿漂亮时尚的连衣裙,披散着波浪花儿的长发,被一前一后两位日本女警察夹在中间向大厅门口走去时,她突然回过头来向我们使劲挥手,我们也从每日送饭盒的一尺宽、六寸高的小窗口向她挥手,我们都在心里一齐呼喊着:“祝你平安!祝你一路平安!!!”
后记:我和我在名古屋入国管理局收容所里一起被关押的女狱友们一起感谢《日本新华侨报》发表这篇文章,我们希望能够借此提醒来日本研修的中国同胞们,当自己的合法权利受到不合理伤害时,要及时运用法律手段保护自己,再也不要再经历我们所受的这些苦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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