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湖北省美术馆建设的跌宕起伏

湖北省博物馆第二期工程项目搞定以后，我最先想到的是湖北省美术馆建设要提上议事日程了。原因很简单：湖北省作为文化大省，省管的文化专业场馆不论大小好坏，基本都没有空白，唯独缺一个美术馆。看到改革开放后全国其他省的新美术馆如雨后春笋般建成，作为全国书画大省的湖北，该建美术馆了。再加上八艺节举办的需要，必须趁势而上尽快把美术馆建起来。如果再拖下去，情况不断变化，可能会带来永久的遗憾！于是，我们向省政府提出了建设美术馆的要求。

▲湖北美术馆的来世今生

 谁知报告送上去后，马上被有关部门和省分管领导否决了：没钱！

说实话，我从小就相信一句俗语（虽不太文雅）：“痞子怕光棍，光棍怕绵缠”，对有些事有“不达目的誓不休”的执着。明知可能是白费力气，也不管别人对我有什么意见，还是不断地找领导和有关部门汇报。以至后来流传出“蒋昌忠是画家，所以才拼命要求建美术馆”的舆论。到最后，分管副省长等省领导也这么说起来了……到了这个份上，该怎么办？想来想去，只有两个办法：

一是改个名字。把要求建设美术馆改成要求建设群众艺术馆。因为艺术馆属于群众文化范畴，与我这个“画家”关系不大，既可以避免闲言碎语，还能“暗渡陈仓”（最终目标仍是美术馆）。于是，我们将原来上报的报告收回，重新起草了要求修建艺术馆的文件上报。

二是不再找有关部门和省里分管领导了，直接去找一把手省长。在罗省长百忙之中，我打听到他有一点“忙里偷闲”的时间，就准时找到他较详细地向他汇报了建设艺术馆的紧迫性。除了八艺节的需要外，重点汇报了两个问题：

▲馆外雕塑

1）纵观全国各省，没有省级美术馆的省份非常少。湖北作为全国书画大省，没有一个省级美术馆，确实与这个地位很不相称……

2）现在是改革开放时代，情况千变万化。我们抢先建一个美术馆，还能拿到全国的“户口”（国家认可和配套支持）。如果现在不建，将来省财政富裕了是可以建，但那时能不能拿到全国的“户口”就很难说了。拿不到“户口”，将来哪怕叫省美术馆，也得不到国家编制和经费的支持。我们前几年几个艺术院团的困境不就又重现了吗？……

罗省长沉思了一会问：建美术馆最少要多少钱？我说：鉴于当前省财政困难，但也不能建得不伦不类，起码要2.5亿元。罗省长说：这个数字省财政现在真的挤不出来，能不能少一点？此时我只能往下减：“两亿元吧，我们一定精打细算把它建好。”省长说：“就是两个亿，现在也拿不出来。”在这十分为难的情况下，我灵机一动：“省长，我非常理解您的难处，那就把这个工程分两期建设吧。您先安排一亿五千万元，把第一期工程建起来，以后有钱了再搞第二期……”心想，只要第一期建起来，国家的编制和资金就有保障了，也为第二期建设埋下了伏笔。省长同意了这个意见，并说：“这样吧，我想方设法给你安排一亿二千万元。不足部分你们自己想办法筹集，还要保证建好，不能再增加一分钱！如果你要再增加一分钱，这个项目就不搞了……一言为定！” 

虽然按原计划的建设资金少了一半多，但项目总算得到了省长的同意，心里还是非常高兴的。

▲特色的展览广告栏

没想到几天后发生了一场意想不到的小插曲：省政府办公厅打电话来说：“明天上午10点，请省文化厅的厅长和所有副厅长到省政府10楼会议室开会”。问是什么内容？答复说是分管副省长蒋×良安排的会，具体研究什么问题他没说。我想，肯定是前几天我找罗省长说的事，他已经跟分管的蒋副省长说了，现在找我们具体商量如何操作的问题。于是我当即给罗省长打电话询问，但罗省长说：“还没说呢！”我说：“请您尽快跟蒋副省长说一下。”他说：“好，这两天我抽时间给他打电话。”

第二天，刚好我们厅长、副厅长都在家，按时到达省政府十楼会议室。分管文化的王副秘书长已在等候。会议室墙上挂的恰好是前些年省政府办公楼建成时要我创作的一幅作品，有些副厅长没到过这里，正在看画谈笑。

这时，蒋副省长和省政府另一位王副秘书长表情严肃地走了进来。

会议即刻开始，由王副秘书长主持。他说：“今天把你们厅长、副厅长都请来，有一个严肃的问题，蒋副省长要和你们谈一谈……” 

接着蒋副省长讲话：“有个问题跟你们说过多次了，你们不听。所以今天把你们班子全体成员请过来，严肃地谈一下：你们多次打报告要求建美术馆，后来又改说是要建艺术馆。现在省财政的困难，你们不是不知道，这个项目根本不可能建！所以要你们过来统一思想……” 

正在此时，秘书进会议室对蒋说：“罗省长的电话，有事找您。”因为蒋正在讲话，他便让王副秘书长去接电话。王副秘书长接完电话回来，凑到蒋耳边低语了几句。我们清晰地看到蒋脸色的风云变幻。稍停后他说：“刚才接到罗省长的电话，说湖北省艺术馆还是要建。既然省长说了，那我们就把今天的议题反过来讨论吧。你们今天上午就汇报一下如何建设的方案……”看来蒋副省长肚量还是挺大的，要是我可能一时转不了那么快。事后想起来，这一点确实值得我学习。

▲一楼大厅和开幕式场地

接着，紧锣密鼓的准备工作就开始了。当然，第一步是征地。

到哪儿找地呢？如果想便宜，就到郊区去找一块地，能减少不少投资。但展览馆建到郊区去，会有人去吗？找来找去，最后选中了与湖北省博物馆一路之隔的城中村——“三官殿村”的一个村民居住点。心想，如果建在这里，把博物馆和美术馆串联起来，可以形成文化聚集效应。将这个想法向罗省长汇报后，得到了他的认可。

由于这里的民居一栋挨着一栋，都是二至五层的建筑，拆迁任务非常艰巨。在取得三官殿村同意后，开始请专业拆迁公司测量。

不测不知道，一测吓一跳。初步测量结果，拆迁费需要8000万元。我的天啊！总共1.2亿元资金，拆迁费就要8000万。剩下4000万元，美术馆怎么能建得起来？只好厚着脸皮又去找罗省长。罗省长说：“老蒋，跟你说好了的，多一分钱，这个项目就不搞了。你们自己去找资金，招商引资吧。”

▲馆内共享空间

找资金，招商引资？对有实权的部门来说不是难事，但对无权无钱的文化部门来说，简直是天大的难题！但省长的意见还得听。我们千方百计先后找了一些部门和企业，最后都被他们笑呵呵地推辞拒绝了。

俗话说“急中生智”。这时我又突发奇想：武汉市比省里有钱，找武汉市支持一下吧。即刻拨通了武汉市李市长的电话：“李市长，我有件重要的事想找您，您有时间吗？”李市长笑着说：“大厅长找我，没有时间也得安排时间啊！”我当即赶到他办公室。当我把想法说了以后，他笑道：“蒋厅长，你也太敢想了。中国自古以来只有‘儿子找老子要钱’，你怎么想到‘老子找儿子要钱’了？别说我们现在资金也紧张，就是钱堆在家里用不完，我也不能给你啊。我如果给你，市里其他领导怎么看？我怎么向武汉市人民交代？同情你，但肯定不行！”

之后，我们又找了几个地方和单位，结果都是一事无成。觉得还是请武汉市帮忙，应该还有点希望。于是我给李市长写了一封长信（过了二十几年，具体内容记不清了，只记得几句俏皮话）。比如：“湖北省建美术馆是省建，所有权归省，但它是建在武汉的土地上，为武汉人民服务，实质上就是武汉市的美术馆。你们只出一点小钱，而我们还要为你们贴上大钱，辛苦征地、建设，建好后还要为你们无偿管理，优质服务武汉人民，为你们打一辈子长工。你们何乐而不为呢？”

▲一楼展厅

李市长看了信后给我打电话说：“蒋厅长，你这封长信写得令人感动，好佩服！但你说的问题我真的无法解决。中国有句古话：‘各为其主’。我是武汉市市长，我的职责是为武汉人民服好务。把市里的钱给省里，不好向武汉人民交代……”     我回复道：“‘各为其主’是对的，但我们俩人都是为了同一个主人，那就是武汉人民啊！……” 

就这样，你来我往沟通了一段时间，终于感动了上帝！在最后一次通话时，他问我：“你们拆迁到底需要我解决多少钱？”我说：“拆迁一共需要八千万元。罗省长给我们的整个资金才1.2亿，建馆起码要留一个亿吧？所以我最多只能出2000万，您能否给我们解决6000万呢？”他和武汉市分管的几位领导商量后，终于把这件事解决了。

▲二、三楼展厅

问题解决后就开始正式拆迁了。谁知麻烦又出现了：正式拆迁丈量统计后，拆迁资金增加到了1.2亿元，比初步统计时又增加了4000万元！怎么办？再找罗省长，他还是那句话：多一分钱就不搞了！再找李市长，他说：“我已经尽力了！”

真是欲哭无泪！最后我还是厚着脸皮去找李市长：“感谢您的大力支持，这次不找您要钱了。您能不能帮我说句话？”他问说什么话？我说：“我再去找罗省长怕把他找烦了，请您帮我去找一下他，就说文化厅可怜，无论如何给他们加点钱。”他很艰难地答应了我的要求。他去找罗省长时，罗省长说：“感谢武汉市对省项目的支持。但你知道，武汉市比省里要富裕得多。这样吧：我原来的意见是不多给一分钱的，既然你出面了，我想办法再给他们安排2000万元。还有2000万的缺口，你还是再支持他们一下吧。” 

这次是落实省长的意见，名正言顺。资金问题终于解决了，由原来罗省长同意的1.2亿元增加到了2.2亿元。

▲4楼雕塑和学术报告厅

之后的建设工作，由副厅长张儒芝和产业处处长李和清全面负责。我只是经常去看看，了解和解决一些突出问题。之后发生的事情，就轮到他们讲了。

两年多以后，湖北省艺术馆建成。一些群众见到牌子后纷纷吐槽：“湖北省缺的是美术馆，怎么不建美术馆，却建了个艺术馆？真窝囊，不会办事。”……

▲峻工时的湖北省艺术馆

不知者不为过。但是，要把省有关部门批准的艺术馆再改成美术馆，又谈何容易？一直到第二年春天省“两会”（人大会和政协会）召开之际，动员了一批老艺术家提了一个要求改名的提案。此提案经省政协通过后，有关部门才按政协通过的提案正式改名为“湖北美术馆”。

▲改名后的湖北术馆

最后还想哆嗦两句额外的话：原来罗省长已表态预留给湖北省美术馆二期工程建设的土地，后来却不知何故给开发商建成了房地产小区。今后省美术馆要建二期工程，唯一能征用的地方只剩下东边那所小学了。在现今生育率迅速下降的情况下，各地小学都在合并。希望老同事们时刻关注此事。

这个小故事就写到这里，希望大家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