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2024年秋季从日本到马来西亚参加世界华商大会的时候,我曾收到一位马来西亚老华侨送给的我的礼物——安徽祁门安茶。说实在的,当时我对安茶可以用“一无所知”来形容。
后来,这位老华侨带我去了槟城的老茶行“裕记号”,我看见锡制茶罐摆在柜台上,而那罐身斑驳的“安茶”二字浸透着百年海风。掌柜林伯取出竹篾包裹的茶团,刀刃切入时发出了“咔嚓”的脆响——据说。这是1920年代安徽祁门老字号胡天春茶厂特制的“侨销茶”,箬叶间还藏着当年的余温。
历史在悄然诉说。祁门安茶与南洋的羁绊始于大清王朝的光绪年间。祁门茶商发现,把茶坯用箬叶包裹后装入竹篓,经马六甲海峡的潮气转化,竟然能够生出独特的有别于祁门红茶的“祁门香”。这种被称作“侨销茶”的黑色茶团,在星马华埠被奉为“圣茶”——侨胞们相信茶中封存着故土的山水,冲泡时能看见黄山松影在杯底摇曳。
制作“侨销茶”的工序暗藏玄机。老茶师会在白露节气后,收集山涧晨雾,把高火后的茶坯铺在竹匾上,任雾气浸润一夜。这道“夜雾”工艺能让茶叶吸附祁门特有的微生物群,即便是远渡重洋,也在赤道阳光下仍然能够持续转化。就像南洋华人的根脉,虽深植他乡土壤,却始终向着北方生长。
最动人的场景总是出现在那个中秋夜。吉隆坡广东会馆的茶席上,紫砂壶中放着陈年的安茶。当沸水注入,沉睡多年的茶魂逐渐地舒展:初泡如深秋潭水,陈香裹着箬叶的清苦漫过舌尖;二泡似古琴泛音,药香与枣香在齿缝间流转;三泡竟生出梅子般的酸甜,仿佛看见祁门茶山在春雨里抽出的新芽。老侨胞们端着茶碗,任茶汤将故乡的月色染在眼角。
林伯的茶罐里还藏着一件传家宝——1942年从马六甲沉船中打捞的安茶篓。篾片上的火漆印已模糊,却能清晰看见“祁门茶号”的篆文。当年,日寇封锁航线,满载安茶的中国商船被迫改道,许多茶篓在热带风暴中沉入海底。五十年后渔民网起这批“海底圣茶”, 可谓是安茶历史上的珍贵物证。
我们分手时,林伯用棉纸包好剩余的茶渣。这些茶渣将被老主顾买去,或铺在祖屋神龛下驱邪,或混入新马药铺的凉茶方。中国安徽祁门安茶在南洋的第二次生命已经展开:它不再只是饮品,而是化身为文化基因,在异国他乡的土壤里开出新的花。
离开槟城前,我又一次收到林伯赠送的安茶团。竹篾上的火漆印泛着暗红,与光绪年间茶号印记如出一辙。当飞机穿越云层,怀中的茶团开始微微发热——这是祁门山雾在唤醒沉睡的茶魂。我忽然懂得为何安茶要称作“时间的信使”:它把黄山松涛、新安江月、茶师掌心的温度都封存在黑色茶团里,待某个南洋的雨季,在滚水中绽放成跨越重洋的乡愁。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日本中国茶研究所所长杨多杰与我联系,说祁门安茶有意在2025年到日本做一次推介活动。当时,我心里“咯噔”一下,因为我不仅通过此次世界华商大会知道了祁门安茶还叫“侨销茶”,同时了解到1984年华侨茶业发展基金会关奋发先生致函安徽省茶业公司,强烈要求恢复生产安茶。经过将近十年的筹备,1993年,安茶终于重归市场。现在,安茶有意进军日本,这不又与旅日华侨华人联系在一起了吗?!我骤然间感到:中国再没有哪种茶,能像安茶这般与华夏赤子血脉相连。它从深山出发,走过战火,趟过沧海,最终还要在异国他乡的茶席上,续写这部永远写不完的侨茶史诗。
还记得在回程的飞机上,我的保温杯里沏泡着安茶。但是,那泡安茶终究没有喝完,就像有些故事不必说完,有些滋味要留待明日再细细咂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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