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石川县能登半岛孕育的“轮岛涂”漆器,在日本有“漆器之王”的美誉。同时,它也是日本政府指定的国家重要非物质文化遗产。据说,一件“轮岛涂”漆器需要近百道工序,“莳绘”与“沉金”的特殊技法使其呈现出雍容华贵、富丽堂皇之姿。日本“轮岛涂”老字号一后家第八代传人一后晴之不仅致力于对包含着“轮岛涂”漆器在内的日本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发展,同时还担任中国河北省承德市文化遗产主任调查员,对中国漆器文化有着深厚的感情与独到的见解。近日,《日本新华侨报》采访了日本“轮岛涂”漆器大师一后晴之。
“Japan”和“China”的文化意义
《日本新华侨报》:“Japan”这个英文词汇,除了是“日本”的国名以外,还有“日式漆器”的意思。而在日本,最贵重的漆器则是石川县能登半岛的“轮岛涂”漆器。我们知道,中日两国也拥有悠久的漆器交流史,您作为“轮岛涂”漆器老字号一后家的第八代传人,能介绍一下“轮岛涂”漆器与中国漆器的关系吗?
一后晴之:这的确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文化现象。与英文“Japan”既是日本的国名又指“漆器”一样,英文“China”也既是中国的国名,又有“瓷器”的意思。从世界文化史的角度看,东亚能够出现这样两个“漆器大国”和“瓷器大国”,也是对人类文明的重大贡献。
不错,作为世界文明进程最早的国家之一,中国的文化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影响了周边的国家。中国漆器对日本漆器的影响也是有的。但是,相比之下,中国漆器对朝鲜的影响要早于和大于对日本的影响。中国汉朝的“乐浪漆器”促使朝鲜产生了“高丽漆器”和“百济漆器”。而日本在大和时代和飞鸟时代,皇室都曾经聘请最好的高丽漆工,设立专做佛像的“漆工部”。这就形成了最初的中国漆器对日本漆器的间接影响。此后,中国的唐、宋、元、明、清时期,日中两国有了大量的漆艺交流,这种影响就更加显而易见了。
我特别注意到,中国古代的漆器最初是作为建筑涂装材料来使用的,因此也成为王侯贵族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器具。但日本古代的漆器最初是一些木制品和梳子,开始就与日常生活有关。也就是说,日中两国在漆艺文化上,既有相通之处,也有各自不同的特征。
说到“轮岛涂”漆器与中国漆器的关系,我认为在一些制作工艺方面,“轮岛涂”漆器确实借鉴了中国漆器的特点。比如,中国现在可能已经失传的戗金法传入日本后,经过改良成为后来“轮岛涂”漆器中常用的“莳绘”,具体是指在漆器上雕刻花纹和图样,将金粉或金箔嵌入。还有,“蒔绘”需要用到的笔,是规格很高的,这种笔的制造方法也是从中国流传而来的。有研究表明,“轮岛涂”漆器距今已有750多年的历史,由于其产生的地理位置,应该说它是间接接受了中国漆器的影响。
“轮岛涂”漆器与日本文化之美
《日本新华侨报》:时至今日,日本的“轮岛涂”漆器不仅进入了天皇之家,还进入了寺院、神社以及高级料亭、高级宾馆。您能够用简单的语言介绍一下“轮岛涂”漆器作为日本传统工艺之一的美的价值吗?
一后晴之:在评价“轮岛涂”漆器之美以前,我想先引用日本著名作家谷崎润一郎比较陶器和漆器说的一段话,他说:“食器之中,陶器虽不差,但陶器并无漆器之阴翳、深味;手触陶器,觉其重、冷,而且传热快,盛热质物是不便的,又有叮叮之响声。漆器给手的感觉却是轻、柔,近耳旁亦几不出声;我手捧盛汤的漆碗时,掌中承受汤之重量与温暖的感觉,甚感欢喜,正如支撑刚出生不久的婴儿的肉体。” 可以说,这段话代表了日本人对漆器的感受和认识,同样也体现了“轮岛涂”漆器之美。
具体来说,我认为“轮岛涂”漆器首先具有制作久长之美。“轮岛涂”漆器在制作时主要使用木胚,仅仅制坯就需要两个月以上的时间,然后再花上半年的时间,并且需要经过70道到100道以上精细的工序。如此长时间精心制作出来的漆器,本身就是美的。
其次,“轮岛涂”漆器具有漆艺工程之美。整个上漆过程分为3个层次——下涂、中涂和上涂。下涂里面分为3次,每次都是涂好以后抛光,最后一次用水抛光。中涂是只用水抛光,并且开始要用比较好的漆。上涂则是开始用黑、红色好漆。这时,要求工匠的技艺都比较高,一般都是具有10到15年工龄的艺人才有资格从事上涂。第三,“轮岛涂”漆器具有漆艺装潢之美。从图案上看,它采用了“沈金”、“莳绘”等高超装饰技法,“轮岛涂”漆器的工艺在日本漆器工艺里的重要性因此凸显出来。
众所周知,日本的花道、香道、茶道等传统文化是日本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而“轮岛涂”漆器在这些传统文化活动的场所都会出现。也可以这样说,没有“轮岛涂”漆器,这些日本传统文化就会相对失色很多,有了“轮岛涂”漆器,这些传统文化就会增添更多的光彩。
日本传统工艺中的“匠人精神”
《日本新华侨报》:在日本传统的工艺人里面,存在着一种“匠人之魂”或者“匠人精神”的说法。您认为从事“轮岛涂”漆器的工艺人的“匠人精神”是什么?这种精神对现在的日本社会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
一后晴之:是这样的。在日本的传统工艺里面,比如在日本酒、漆器、和纸、金箔、陶艺、日本刀、人偶等的制作过程里面,可以说都包含着一种“匠人精神”。
这种“匠人精神”是什么?在我看来,“匠人”其实是一个非常“亚洲性”的说法,应该是亚洲地区“师徒制度”的一种演变和积淀。在日本任何一个传统手工艺世界中,要想出人头地,徒弟必须先在师傅家里生活,从做杂务开始,一边经受各种磨练,一边学艺甚至是偷艺,最初的三四年要具备吃苦、忍耐的能力,第五年如果仍然没有成绩的话,就会被扫地出门。现在,人们可能对被扫地出门的事情已经不在意了,认为它不过是一种“解雇”而已。其实,这是一种很严厉的惩罚,一旦被某个师傅扫地出门,就等于被认定为没有成为工艺人的可能,其他的师傅也不会接收,整个手工艺界也就不会认可了。被扫地出门的弟子必须背井离乡,但日本社会的集团意识非常浓重,背井离乡并不意味着可以简单地被另一个工艺集团接纳,有可能从此就被完全地排除在任何一个工艺集团之外。正因为如此,日本的“匠人精神”首先表现在“忍耐”上面。有了忍耐,等于就有了目标。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目的的忍耐是不存在的。所以,有了忍耐就会努力,就会精益求精。
“匠人精神”的另一个表现就是固执,或者说是顽固。他必须坚持自己的追求,必须恪守祖传的工艺,而不能像银行等机构那样宣传“顾客第一”。匠人如果总是想取悦顾客,就会改变自己的工艺。不管是在材料的选用上,还是工艺所需的时间上,都不能“说得过去就行”了。“匠人精神”的第三个表现就是对“品”的追求。这种“品”,包含着品位、品格、品性。对于漆器来说,它本来就是一种非常有品位的工艺品,因此,在制作工程中包含着对“品”的追求与传播,就可以拿出精品来。
我所讲的这些,可以说是“轮岛涂”漆器里面包含的“匠人精神”。这种精神,今天在日本的社会里面仍然可以看到。
设计懂得传承的教育制度
《日本新华侨报》:传统文化、传统工艺的保护和传承对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来说都是重要的课题。日本孕育并保留了大量传统文化和艺术,中国可以向日本借鉴些什么?
一后晴之:前面我说过,日本的花道文化、茶道文化、香道文化里面都不可缺少漆器。在我看来,一旦漆器工艺失传,日本这个国家的传统文化也就将失去存在和展现的基础。
的确,对传统文化的保护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都是重要的课题,我知道,英国现存有不少中国和日本的漆器,其中仅仅是需要修复的日本漆器就多达20多万件。能够有这样的数字,就说明英国对保护传统文化的重视。中国也是如此,就像我任职的承德市普宁寺,其中库存有很多珍贵的漆器需要修复。在这方面注入资金,就是对传统文化的传承。
我在中国工作多年,常常思考中国作为“国策”的独生子女政策。恕我直言,因为是独生子女,因为孩子比以前少了,那就更应该重视对他们进行教育,让他们通过接受教育懂得传统文化、传统技艺的重要性。在设计独生子女的教育制度时要重视“传承教育”,我以为是中国弘扬文化传统的重要手段之一。相比之下,日本也在进入“少子化”时代,日本的学校里面就非常重视对这种传统工艺的介绍乃至体验性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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