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缚日本人家庭观的户籍制度为何演变成今日这种形态?

在日本,围绕夫妻同姓与别姓的争论由来已久,但鲜少有人从历史上探讨日本人“姓氏”的本质定位,或“夫妻同姓/别姓”分别对应着怎样的家庭模式。

日本一些姓氏专家认为,日本战后“夫妻同姓制”实为中国化与美国化的产物。那么,聚焦明治时代后日本人姓氏的变迁,近代日本姓氏的本质到底是怎样的呢?又是如何形成的呢?

其实,被视为日本家庭典型的“家制度”,并非是自古延续而来的。日本历史人口学显示,标准化的家制度形成于18世纪末至19世纪中叶,而这种社会统一性恰是明治维新的基础。换言之,也就是说在江户幕府时期,新型的家制度已初见端倪。

1870年,也就是明治3年,明治政府正式允许了平民姓氏的公称,而且是非强制性的,实际上就是没有约束力的。这也导致了1872年首部全国户籍《壬申户籍》登记出现了混乱状态。根据历史学家奥富敬之《姓氏的历史学》记载,不仅没有姓氏的人很多,而且父子兄弟各用不同姓氏登记的也屡见不鲜,妻子沿用娘家姓氏也是堂而皇之出现了。因征兵制之需要,也为了强化国民管理,1875年明治政府正式颁布《平民姓氏必称义务令》,一时间,人心惶惶,跟随主家或地主姓氏的有之,请寺庙大和尚取姓氏者亦有之,地貌、职业甚至鱼鸟兽名、商号屋号都成为了日本人的姓氏,猪尾、鬼濑、上床等等什么都来了,日本列岛彻底呈现出一派氏姓屋号大杂烩状态,日本史学家尾脇秀和在其所著《氏名的诞生》中如是说。

1876年太政官指令规定夫妻别姓(妻称本家氏),延续公卿武士传统。但地方官府反馈民间嫁鸡随鸡惯用夫姓,无法理解夫妻别姓的举措,这暴露出了贵族“氏”与平民“家名”传统的冲突。政府最终无奈在1896年颁布的《明治民法》转向夫妻同姓,当时的法学家梅谦次郎以“脱亚入欧”为由,主张摒弃“中国式夫妻别姓”,采纳欧洲既定规则。这与古代日本通过“中国化”确立父系氏族类似,近代借“西化”确立夫妻同姓。但需注意的是:欧日传统上都属欧亚大陆边缘的双系亲属社会,所谓“西化”也并非完全背离传统。

二战后,1947年日本民法改革废除家制度,户籍法也同步修订为“核家族”,即核心家庭单位,禁止三代同籍。儿女结婚即需建立独立户口,换言之,就是户籍仅允许夫妇和未婚儿女同籍,也就是所谓的“核心家庭户籍制度”。其实,这实为一个折衷方案,按道理来讲,废止家制度,同时废止户籍制度,改行个人身份证制度才是理所当然的事儿,但因浪费纸张难于保管等所谓的技术条件而作罢。法学家我妻荣的解释暴露了其草率:新制度下只有个人存在,仅为便利将夫妻子女记于一处。这种思维埋下隐患:既未真正贯彻个人主义,又在物理上切断了代际联结。

其实,从根本上来说,当时的联合国军最高司令官总司令部在此决策中起到了关键作用,他们认为传统家制度是导致军国主义形成的元凶之一,因此绝对不允许三世同籍,而改为让日本人接受美式的“核家族单位”。高龄者对此强烈不满,他们认为子女分户会令父母走向孤独的生活,这其实与当下别姓争议中的家庭纽带焦虑如出一辙。但当时政府为迎合联合国军最高司令官总司令部,完全罔顾了这种传统的孝道伦理。

如今夫妻同姓的法律依据,即“同籍者同姓”原则,本质其实就是维护“美国化”的核心家庭户籍形式,与日本传统毫无关联。战后户籍与江户时代乃至战前户籍制度不同,刻意淡化了代际关联,加之公司雇佣制普及等经济结构变革,以及多子女男性易得家族继承人身份的人口学条件,共同促成了现在这种夫姓主导局面。这也导致了现代家庭观的畸变,即别姓讨论仅聚焦核心家庭内部关系,而无人论及与异姓长辈的纽带。

那么,如何才能打破现实呢?可以从历史中寻找跳出“家制度即恶”这种战后教条的智慧。如江户中期社会面临类似现代的人口停滞,民众通过灵活构建女系非血缘网络维持生存,因为过度固执父系(男系)构成只会导致家族断绝。而更现实的方案则是活用“个人番号”制度,核心家庭户籍早已过时了,而1970年代设想的计算机化个人户籍如今完全可行。因为1994年的《户籍电算化法令》已奠定其基础,结合现有个人番号系统,废除过时的户籍制度已经水到渠成了。在少子化时代维系家庭纽带,需要构建双向延展的一种日本人人人都懂得“绊”的弹性关系网络,甚至,这种构建有时需要纳入非亲缘者,用数字技术重现日本传统中灵活变通的“家庭纽带,”这不失为切近可行的未来考案。

综上,可以看出,在户籍改革方面,保守派捍卫的实为扭曲的现代产物,而别姓派则回避传统讨论,仅以“妨碍女性发展”等实用理由云山雾罩的忽悠,这容易被“扩大通称使用”方案所搪塞。根本上来讲,这种权宜之计只会加剧使问题更加僵化。总而言之,其实姓氏问题不仅是女性权益议题,更是理解日本家庭本质、定位社会坐标的重要线索。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在世界剧变的今天,日本真正需要的是必须审慎思考国家、民族,乃至个人的文化定位,尔后制定出切实可行的,即符合现实,又照顾到代际关系的人人都能接受的新型家庭法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