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骤起:少年入继
嘉永末年的江户,湾口水面尚浮着异国舰队留下的烟痕。市井茶肆之间,黑船的故事在人们口耳相传,如同一阵从海外扑来的风,吹乱了长久静止的幕藩格局。就在这风声鹤唳的年代,一个尚未弱冠的少年,被命运推到江户城最深处的御座。
德川庆福,后来的家茂,本为纪伊德川家的继承人。父亲早逝,少年自幼承袭藩主之位,性情谨饬,容貌清秀。原本,他的命运或许只是作为“御三家”的诸侯,安稳度过一生。然而,安政五年(1858年),幕府因第十三代将军德川家定多病而急需继嗣。江户城的空气因此紧绷:一桥庆喜以资历、才识为推举之选,而南纪派拥立年仅13岁的庆福。少年与成熟之士的对比,本是一目了然,但政治从不只凭才智。大老井伊直弼拍案定夺,以权势扶持南纪,庆福遂改名“家茂”,成了将军家新主。
这并非命运的恩赐,而是沉重的裹挟。少年将军刚刚坐上御座,井伊直弼便以“安政大狱”清洗反对派。尊王攘夷的志士流放、处死,江户弥漫着血腥与恐惧。而当樱田门外的雪地染红,井伊直弼倒在刺客的刀下时,14岁的家茂第一次真切感到:这个御座,不是荣光,而是风雪中孤立的寒木。
公武合体:婚盟里的温情
黑船的阴影,迫使幕府签下屈辱的通商条约。天皇孝明在京都御所中愤然,坚持“攘夷”。朝幕之间,嫌隙日深。幕府企图以婚姻补救,于是有了文久二年(1862)那场盛大的联姻——孝明天皇之妹和宫亲子内亲王,下嫁德川家茂。
那一日,东海道两侧,百姓摩肩接踵。轿舆、旌旗、乐队、仪仗,浩浩荡荡如同一次古老的加冕。人们在喧哗声中迎接这位皇族新娘,以为这场婚姻能让风雨中的国政重归安宁。
对于政治而言,婚姻只是棋子。但对于二人而言,却有了意外的温情。年少的将军与内亲王,在森严冷峻的江户城中,相对而坐时,也曾展现过夫妻的柔情。史书言他们“情感笃厚”,在刀光剑影的幕末,这是极其难得的慰藉。然而,“公武合体”未能带来制度的巩固。和宫的笑容未能平息尊攘派的怒吼,天皇依旧强硬,江户与京都的张力愈加绷紧。
上洛勤王:旌旗与血影
文久三年(1863年),230年未有的景象重现:将军亲自上洛。三千随从,旌旗蔽空,沿途鼓角喧嚣。少年将军在肩舆之上,望着东海道两侧的百姓,心底或许既有荣耀,也有惴惴不安。
京都并非太平之地。街巷间,志士挥刀暗杀,血迹未干便又染新。禁门、御所,尊王攘夷之声震耳。德川家茂的到来,并未稳固局势,而是以“奉诏维持秩序”的名义,再度召集诸藩兵力。表面看,幕府仿佛恢复了权威,实则不过是把自己置于天皇阴影之下。上洛之后,家茂频频滞留京都,以表恭顺。将军之位,从独立的统治者,悄然变成了听命的执行者。
这一次上洛,像是幕府最后的体面。鼓角声里,已隐隐透出制度崩塌的回响。
征长与衰:徒劳的奋力
禁门之变之后,长州藩被列为朝敌。幕府大军集结,第一次征长(1864年)轰轰烈烈,却以“长州谢罪”草草收场。胜利的号角响起,江户街头一时歌舞升平。但人们并未看见:幕府这场“凯旋”,不过是纸上的荣光。长州趁机重整军备,购买洋枪洋炮,训练士兵,羽翼渐丰。
庆应二年(1866年),第二次征长爆发。幕府倾尽全力,德川家茂亲自驻跸大坂,以显示担当。然而,财政枯竭,诸藩离心,士气低落。长州藩则借洋式军火之利,屡屡挫败幕府联军。萨摩已暗与长州结盟,西国风向骤然转变。少年将军即使亲赴前线,也无力改变大势。
这时的德川家茂,已经不再是当年入继的稚子。他懂得责任,懂得担当。他在风雨里,执意撑起幕府最后的旗帜。可是历史的洪流,不会因个人的竭力而转向。
早逝将军:悲剧的归宿
大坂城西丸,梅雨湿重。庆应二年(1866年)七月,家茂的旧疾脚气骤然恶化,浮肿、心悸,终于衝心。二十岁的少年,在未竟的军报与药盏之间,撒手而去。幕府的军船护送灵柩归江户,葬于增上寺。未竟的征长亦告中止。一桥庆喜继位,幕府史翻开最后一页。
后世多称德川家茂为“短命将军”。他的短命,确是时代的缩影。他不是昏庸的傀儡,而是努力而不得力的承担者。他尝试以婚盟补裂痕,以上洛取认同,以亲征示担当。个人的勤勉与善意,终究挡不住制度的败坏与世界的洪流。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幕末幕府的象征:看似威仪犹存,实则摇摇欲坠。
和宫在他死后落发为尼,法号“静宽院”。戊辰之役时,她为江户奔走,终使无血开城。或许,这正是德川家茂与她共同留下的最后余泽。
江户风雨中的少年将军,他的生命太短暂,却浓缩了幕末的全部悲剧。
于是,我写下一首七绝·咏德川家茂——
黑船风急少年亡,
和泪宫灯照影长。
短命将军非有过,
孤魂犹在旧江旁。(2025年9月1日写于日本千叶“丰乐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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