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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华文选作】我的书房
作者:亦夫  来源:日本华侨报网  发布时间:3/7/2022 11:43:55 AM
 

我去北大读书的时候,是八十年代初。那时大学毕业后国家统一安排工作,房子也由所在单位负责分配,加上那个时代人们对物质的要求普遍不高,所以我似乎从来就没有考虑过有关住房的问题。我的第一个单位是国家图书馆。当年新馆刚刚建成,一下子接纳了全国近百名应届毕业生。大家住在单身宿舍楼中,每屋三人,共用厕所和盥洗室,除了硬件设施稍微好些,其实和大学生活没有太大区别。三年后我调至文化部机关,依然在国图单宿借住。一直到结婚后,部里才分配给我一个单独的住处。准确地说,那算不上是一个单独的房子,因为那套两居室由我和另一个年轻人合住,一人一间,而厨房、客厅和卫生间等都属于共用区域。那时我狐朋狗友众多,经常聚一帮人在周末胡吃海喝,加上同住者另有住处,所以那套两居室基本上一直由我使用。几年后我调到了一家出版社,原本答应分我一套房子的承诺,因情况变化而成了空中楼阁。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才意识到,自己终于沦落为了一个北京无房户。在此后的几年里,我到处辗转租房而居,其间漂泊流浪的艰辛真是一言难尽。

我的第二部长篇小说《媾疫》,是在文化部那套与人合居的宿舍里写成的。那段时间,我已经办理了调动手续,每天回家,房门上都贴满了后继者催我搬家的“最后通牒”。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渐生了关于拥有一间书房的幻想。我想象中的书房大致是这样的:不宜大,十几个平方即可,一排无门的柜子,胡乱地码放着一些并不常读的书籍。昏暗的屋角有一张桌子,无论白天黑夜都需要台灯的光照。而一张阔大的落地窗前,有一个足以让人深陷的沙发。温和而充满悲悯感的秋阳越窗而入,我长久地坐在那里,漫想或远或近的往事……我把这个想法给一位朋友说了,他立即嗤之以鼻:我劝你在放沙发的地方搁张床,一个连住处都快没有了的人,居然还有心思谈什么书房……

但我终于还是拥有了一间书房:在经历了多次租房的痛苦之后,加上从单位获得一套房子已经成为一件令人彻底绝望的事,我便用刚到手的几笔在当时颇算可观的稿费,加上多年的积蓄,在紧邻北四环的某小区购置了一套商品房。房子的面积并不算大,但我执意选择了三居室的户型,目的就是为了能有一间自己的书房。十平方米的书房内,我煞有介事地添置了书架和书桌。但没有阔大的落地窗,为实用起见,想象中用来冥想的沙发换成了一张沙发床。

尽管我羞于承认,但事实上它确实完全不像一个书房:书架上除了朋友送来的作品和出版社的一些样书,所陈列的多是预备的洗漱用具、人情往来的礼品和各种各样的杂物,那张沙发床从来就没有以沙发的形态存在过,它自从被送进家门,就摆放成了一张单人床,供远道而来的亲戚和醉酒的友人留宿之用。我搬家之后的几本小说,似乎没有一本是在那间屋子中写成的。我对担心喝多而踌躇不决的酒友的劝词,也从“没关系,喝多了可以住我书房”改成了“没事的,那边有间空屋,可以留宿。”

二十多年前,因为家人的缘故,我艰难地做出了辞职并移居东瀛的决定。几年之后,我们在东京买了一栋独立的小楼。妻子说,一楼这间屋子有阔大的落地窗,面积也符合你的要求,你终于可以有一个心仪的书房了。于是买了书柜和书桌,买了沙发和落地的台灯,在异乡的房舍中,一个我曾经想象过多次的书房总算落成了。独在日本,亲友很少,不会有人留宿家中,书房便摆脱了再次沦为客房的命运。但缺少书籍依然是书房致命的问题。我将原因自然地归为国内书因太沉无法带来、我不懂日语所以不买日文图书、纸质书因为进入网络时代已经变得可有可无……但妻子却毫不留情地戳穿了我的谎言:这些都是借口,家里没有书,只是因为你不是一个读书人。我辩驳说,我怎么就不是读书人,我不是抽空也读些书吗?妻子说,兜里揣个块儿八毛的人,好意思说自己是有钱人吗?

对于读书这件事,说起来其实我内心真的有几分尴尬。不知是自己性格的原因,还是与自己理工男的出身有关,我一直没有养成如饥似渴读书的习惯。别人常说,一天不读书,智商输给猪。而我即便半年不读书,似乎也不觉得有什么异常。我也不是一点书不读,我只是不会系统性、习惯性阅读而已,偶然碰到一本内容吸引我的书,我也会手不释卷地一口气读完,只是这样的机会并不太多。我给自己这种读书惰性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结缘性阅读”,这个说法在我的朋友圈中一度成了“精神性自慰”的代用词……但无论如何,漂亮的书架就此空置,显然有些暴殄天物。而不怎么买书也少读的我,在各类酒品上却喜欢常买而豪饮。空置的书架渐渐便被我的存酒占据了。有时我坐在阔大的落地窗前,看着满架子花花绿绿的各类美酒,居然欣欣然早已忘了初心。

刚搬家那阵,我让一个书法家朋友给我的书房题写斋名“墨缘斋”。他问其故,我说这并非是与笔墨有缘的文人矫情,而是我偶然在东京墨田区落户,算是与该区有缘分之意。性情和我一样懒惰的朋友一直没写,前不久他来和我喝了一回酒,回去就写好斋名送了过来:亦酒屋。见我一脸狐疑,他说,亦夫之意,是也算是个男人。亦酒屋可有两解,一是也算是个居酒屋,二是亦夫的居酒屋——至此,我的书房没有沦为客房,却已经悄然变成了一个居酒屋。

女儿上中学以后,我在时间上终于有了较大的自由。这几年,我基本都是春夏两季在国内,秋冬两季在日本。书房位于一楼,冬天阴寒,即便写作,即便喝酒,我也会自然而然地选择楼上,所以在书房里呆的时间越来越少。一片不被照看的土地,必然野草丛生,一个不被关注的房间,也必然日渐杂乱。我的书房,在不经意间,越来越成为了妻女堆放包裹和不用品的杂物间,那只放在落地窗边上独人沙发,深陷其里的,不是漫想往事的我,而是一口沉重的行李箱……

那天,我到书房里去取酒,看见门楣上那个木刻的斋名,想想自己最近喝酒的时间远超读书的时间,忍不住尴尬地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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