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环宇全球屈指可数的国际大都市之一。银座，由一条主街、几条横街交错组成的东京中心繁华地域。多少年来，不知有多少海内外企业商家不惜投入重金，几经寻找机遇，希望能够“闯”进来，在这里有一个立锥之地，让自身的品牌能够更加耀眼夺目。与他们有所不同的是，如今称为“中国府邸菜”的“厉家菜”餐馆，是被位于东京银座一家日本著名公司“请”到这里的。

一个“请”字的背后，拼接着一段又一段历史。一个“请”字的背后，发生着一串又一串的故事。一个“请”字的背后，映透着一番又一番的情怀。当记者环坐在“厉家菜”第四代传人——厉爱茵周围，听她京腔十足、京味满满地讲述着过往与现在的时候，这种感慨就在内心里暗香般地盈动着。

一、“御膳”的核心是养生

“说起来那是我老祖的事情了。”厉爱茵动情地回忆起她的曾祖父厉子嘉。

那是大清王朝的光绪年间，厉子嘉在紫禁城内被任命为内务府大臣，主要就是掌管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的衣食住行。“老佛爷和光绪皇帝每天喜欢吃什么，都掌握在我们这位老祖的手中。当然，我们这位老祖也没有白费出努力和忠心，他还被封为正二品，担任了禁卫军的都统。”

说到这里，厉爱茵话头一转，“现在，很多电影、电视剧演清宫进膳，特别是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吃饭的时候，都是注重那豪华、那气派的场面，随着一声‘传膳’的吆喝，端上来的饭菜不仅数量多，还要花样多。其实，大家很少知道，我的老祖每天给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做饭的时候，是要根据御医的建议还有他们母子俩的身体状况随时调配的。特别是对慈禧太后，还要考虑她的美容养颜。今天我们说的‘御膳’也好，‘宫廷菜’也好，并不都是山珍海味、大鱼大肉，里面也有五谷杂粮，更有随着季节走的水果蔬菜。今天，人们生活好啦，喜欢吃宫廷菜，有人说这是因为有好奇心，有人说这是想过一把皇帝瘾，我倒觉得人们更多地是想了解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通过吃什么养生的，是靠怎样吃才保证了健康长寿的。慈禧太后活到了74岁，在平均年龄只有33岁的晚清，那就是高龄者啊，这肯定与‘吃的好’是有关系的。所以，我们不能忽视了‘宫廷菜’里的‘养生之道’。

厉爱茵的这番话，让记者感到拨云见日般的透亮，她娓娓地把时下“宫廷菜热”的原因道了出来。追求养生，已经“飞入寻常百姓家”。

二、不应忘记的传承谱系

厉爱茵接着告诉记者那一段历史。1908年11月，光绪皇帝和慈禧太后前后脚去世，新上来的小皇帝宣统就开始“精兵简政”了。他已经摆不起祖宗那般的排场了，也就用不了那么多人了。这个时候，厉子嘉也年事已高，更懂得“一朝天子一朝臣”，就要求告老还乡，用今天的话说，就是主动请求退休了。

还好，厉子嘉有慈禧太后生前赏赐给的一个大宅子，当时还被赐名为“厉家花园”，距离红墙黄瓦的紫禁城特别近。这套大宅院里里外外有90多间房屋，庭院里面是小桥流水，里面不仅养着鹿，还有马场等等。厉爱茵说出了自己的推测，“老祖能够得到这样一个大宅子，当然是受到了慈禧太后的赏识。但是，他早年和恭亲王奕訢关系也非常好，两个人是拜把子兄弟。尽管奕訢是1898年去世的，说不定这里也有他的影响力呢。”

记者的推测是：厉子嘉应该不仅仅是因为“年高”而寻求退休的，很有可能也看到了大清王朝的“势衰”。如今，成为历史坐标性事件的是：宣统皇帝在位3年，也就是在整整110年前的时候，在势如破竹摧枯拉朽的辛亥革命中宣布逊位了。

这边，厉子嘉可以说是退而未休。他离开皇宫的时候，带走了一批御厨，还带走了一些宫廷御膳的秘方。他在厉家花园重操旧业，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招待那些昔日的皇亲国戚和不肯剪去大辫子的遗老遗少，让大清皇室的“宫廷菜”以“厉家菜”的私家菜之名风靡整个京城。

长话短说。厉子嘉把来自宫廷的“厉家菜”传给了儿子厉峻峰。厉峻峰又把“厉家菜”传给了自己的儿子厉善麟。而厉善麟虽然是一个“理科男”，特别喜欢数学，而且颇有成就，但也不是书呆子，有空的时候就喜欢钻到厨房里面看厨师做饭，就愿意和厨师们聊天，是一位鲜活的美食家。

厉善麟有子女四人，厉爱茵是老大，下面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如今，姐弟四人都分别在海内外开出响当当的“厉家菜”餐馆。

三、从50多万中餐馆中遴选出来“米其林二星”

“话往回说”，厉爱茵接着给记者讲，“上个世纪80年代，具体地说就是1984年10月，国庆35周年的时候。现在人们都记得当时中央军委主席邓小平主持了新中国建国后的第12次天安门广场国庆大阅兵，其实那时还有一件事情，就是中国的中央电视台和《中国食品》杂志社联合举办了一个烹饪大赛。我们厉家人在亲戚和街坊邻居的撺得下也报名参加了。

那次，是在医院里做营养师的我的二妹厉莉参加的。谁说‘女子不如男’，在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里，二妹做出了八菜一汤，那第一名的奖状比什么都说明问题。

这以后，不仅又有了亲戚和街坊邻居的撺得，还加上了各路来采访的就像你们这样的记者，都建议我们开个‘厉家菜’饭馆。我家那老爷子犹豫啊，就在我们位于后海的羊房胡同小院里进进出出，最后硬是召开了一次家庭会议，拍板通过！

谁也没有想到，真的是‘好酒不怕巷子深’。这个‘厉家菜’餐馆开出来后，国内的食客那是接连不断，还有很多外国的客人也闻风而来。最有名的就是1998年6月美国总统克林顿预定访问中国，半年前就在‘厉家菜’预订了就餐的时间。尽管克林顿访华期间，到预订在‘厉家菜’就餐的这一天，被时任国家主席约请去吃家宴，但他的随行人员和美国驻华大使馆的相关人员还是如约到来了。”

厉爱茵回忆说，“那时，有很多日本客人也是闻名而来。让人们不敢相信的是，一些喜欢‘厉家菜’的日本客人，竟然能够连续做到每个周末乘飞机从东京到北京，就是为了吃上一顿或者两顿‘厉家菜’，然后乘上飞机在星期天晚上飞回东京。”

“让我们也没有想到的是”，厉爱茵继续往下讲故事，“2003年的时候，日本有一位餐饮巨头找上门来了。其实，在这之前，他已经分别8次到‘厉家菜’吃饭了，现在看来真的是探营摸底。这次，他告诉我们：一位日本房地产老板大手笔地投资兴建了六本木中城，正在准备招商呢。这位餐饮巨头一看机会来了，就拿着一张名单要去投标。那位老板说，‘如果你能够把中国北京的厉家菜请过来，我就让你负责这件事情。’”

历史上的很多机遇看似是巧合的。但是，每一个巧合的背后都有着实力的积蓄与较量。2003年5月，中国厉家菜在东京最为先端、最为时尚的六本木中城开张了。出资结构也简单，厉家菜是技术股，日本那家房地产老板负责技术股以外的所有投资。技术是核心，“厉家菜”闯荡东瀛，这一点提示是所有中国的海外创业者都不应忘记的。

在厉家菜出行之际，厉家人做出了一个果断的决定：在“厉家菜”餐馆没有干满十年的厨师，是不能到随行到海外的。“我们知道日本崇尚‘匠人精神’，我们也要让‘厉家菜’的厨师们展现中国的‘匠人精神’。我们到日本不是练艺去的，而是要展示我们传统的厨艺。”厉爱茵这样说。

减去枝节，讲一件发生在2007年11月的奇怪事情。有三位日本人、两位法国人，连续打电话到六本木的“厉家菜”预约就餐。他们好像和一般的客人不一样，吃起饭菜来不仅是细嚼慢咽，还会用筷子夹住菜肴不断地上下左右观察，有的还会在小本上记下什么。“这会不会是偷艺的”，厉爱茵心存疑问。但是，她心有底气，厉家菜的核心技术是老祖当年从清宫带出来的秘方，家传几代秘不示人，岂是食客吃几顿就可以搞明白的。

再过几天，一位自称米其林评委会的人打过电话来，说“我们这是第一次评选亚洲料理，不久前我们到您那里做了暗访。现在，我高兴地通知您：在东京将近50多万个中餐馆中，‘厉家菜’被评为二星级餐馆了，将刊登在《米其林红色宝典》上。”

厉爱茵兴奋地说，“这个消息事先已经传出去了。公布评选结果的那一天，许多日本电视台和报纸记者守候在餐馆前，那位房地产公司老板还专门定了一桌饭菜请客。大家都向我表示祝贺，还有人说‘厉家菜’应该被评为三星的。当时，我的心情倒没有那么激动，我只是为厉家菜真正走到了海外而有一丝感动的。”

四、日本企业二请厉家菜到银座

2015年，厉家菜与那家房地产公司的契约到期了。就在这个时候，位于东京银座一家化妆品公司的老板找上门来，说的第一句话令人感动：“我们这座大楼启用后，有一层不肯出租出去，已经整整等了你们四年了，请到银座来吧。”一个“等”字，说出了久候的期盼；一个“请”字，道出了对“厉家菜”的尊重与景仰。

说到这里，厉爱茵告诉记者：“从这件事情上，我看到了日本人恪守的契约精神。这家公司的老板，此前专程到北京‘厉家菜’本店吃过多次，也来六本木的‘厉家菜’吃过多次。但是，他们从来没有‘挖’过我们，也没有劝我们中途修改合同。但是，他准确地掌握了我们的契约到期时间，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才出现的。”

记者注意到一个细节。在银座“厉家菜”馆的入门处招牌上，“厉家菜”前面有一行小小的文字——“中国府邸菜”。

厉爱茵这样告诉记者，“现在，大概没有真正的‘宫廷菜’了。为什么，不是烹饪艺术的丢失，而是那个时代的许多食材现在都已经没有了。你看，北海公园里面的那个餐馆，也只能叫‘仿膳’。所以，我们叫‘中国府邸菜’，就是实事求是的。”

厉爱茵还说，“我们必须在保持纯正的原滋原味的前提下，做到与时俱进。比如，以前宫廷里有一道菜叫‘黄金肉’，从大清王朝的开拓者努尔哈赤那时候就有这道菜了。但是，努尔哈赤当时是用羊肉做的。后来，到了清宫以后就变成用猪里脊肉做。大家知道日本是可以称为‘海鲜王国’的，我们现在就用鲜贝来做，就叫‘软炸鲜贝’，而炸的方法仍然是用宫廷秘方。结果是日本客人特别喜欢。”

“如果说这些年来日本客人对我们的评价，我觉得他们用的两个字让我非常感动”，厉爱茵继续说着。“日本客人说我们这里不仅颠覆了他们对中餐油腻的概念，更看出来、吃出来了我们的‘用心’。在我看来，‘用心’这两个字，是对我们的最高评价。”

现在，东京银座“厉家菜”80%的客人是日本人，一些日本政要和商企大腕更是时常光顾。带日本客人到这里来的中国人，愿意在这里给日本人讲历史，讲故事。 在厉爱茵看来，“美食是没有国界的”。

后记：星光灿烂，传承有续

采访结束的时候，记者再次站在“厉家菜”入口处仔细端详。这里。灯光悠悠，带来丝丝暖意。这里，老北京胡同的青砖灰瓦，带人走进历史的记忆。继续前行，曲径通幽，豁然出现一片桂林山水。返回入口处，又可以看到爱新觉罗·溥杰1985年题写的“厉家菜”三个字。

厉爱茵感慨地说，“说到爱新觉罗家族，日本人也是百感交集的。中国人把溥杰看作是末代皇帝的弟弟；日本人在这个基础上，还把溥杰看作是日本的亲戚，因为溥杰的妻子是日本人。这一段历史中有许多纠结的地方，但也是中国人与日本人的一个共同话题。能说到一起，才可以开始交流。”

最后，记者想告诉读者的是：位于东京银座的“厉家菜”，如今已经从米其林那里获得过16颗闪烁之星了。厉爱茵则告诉记者，“我们在发展过程中，一直得到一些日本知名料理研究家和几位极其低调的华人精英企业家的经营支持，这也是让我们心存感动的。现在，为了把这份事业继续传承下去，我们也正在积极、认真地培养着‘厉家菜’的第五代、第六代传人。”

星光，闪烁灿烂。传承，坚实有序。“厉家菜”，正在成为中日文化交流的一颗璀璨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