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部煌煌《史记》里面，司马迁不仅肯于为“大人物”做传，还肯于为处在社会最底层的人物做传，让人们不仅看得到“高大上”的人物，也看得到“矮小下”人物。《史记》卷一百二十六《滑稽列传》，是滑稽人物淳于髡、优孟、优旃三个人的合传。淳于髡是“倒插门”女婿，优孟和优旃是优伶——用今天的话说是文艺工作者。但是，这两种人在当时的社会都是遭人冷遇、冷漠、冷视，处于社会的最底层，但又有机会活跃在政治舞台上。司马迁敢于为他们立传，显示出不同凡响的“三观”。

“滑稽”，在今天听起来，就是诙谐、幽默，让人看后、听后可以开怀大笑甚至捧腹大笑的人或事。在司马迁的时代，“滑稽”实际是一个器物——摇转注酒器的名字，可以让酒流不止，引喻为出口成章、辨对敏捷、辞出不穷，说话机智。而且这里的“滑”，发音是“骨”。

需要注意的是，司马迁笔下的“滑稽”不是单纯的“搞笑之人”，也不是热衷“娱乐八卦”，而是“谈言微中，亦可以解纷也。”在他看来，细小人物的细小言论，也会有微言大义的，有益于社会的政治。

不知道淳于髡的人，一定知道“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句话语。这正是淳于髡劝说“好为淫乐长夜之饮”的齐威王后，齐威王为痛改前非而做出的表示。齐国因此称霸三十六年。

在这段叙述里面，人们可以看到执政者贪杯误国的恶果，导致“百官荒废，诸侯并侵，国且危亡”。但是，淳于髡通过一种机智诙谐的比喻方式，让齐威王能够感悟过来，最终“乃罢长夜之饮”。可以说，对帝王“犯颜直谏”是可贵的，但付出的牺牲可能也是巨大的；诙谐幽默表达，也是可贵的，能够让帝王听进去、想明白，没有撕破脸皮，没有陷入尴尬的境地，最后达到良好的效果。

在我们的印象中，秦始皇以及他的儿子秦二世都是刚愎自用、把专制独裁推向巅峰的执政者。但是，读一读《史记》的《滑稽列传》，就看到秦始皇也曾接受过优孟别具一格的进谏，秦二世也曾接受过优旃风趣幽默的进谏。他们没有直来直去，用的是幽默式的淡淡诙谐，而不是讽刺式的狠狠挖苦，他们追求的是效果，而不是展现自身的过程，正因为他们给执政者留足了面子，让执政者有了领悟，执政者因此也给了他们面子。

这实际上反映了一个沟通的艺术。在官场也罢，在职场也罢，比起“硬碰硬”来，更应该学会柔软的对应。因为这样做，可以“暖场”，有助于问题的解决。更具体地说，要善于帮助领导“完善方案”，而不是对领导的方案立即作出“否定方案”。这样说，可能看起来有点“厚黑”，但即使嫉恶如仇的司马迁，也是能够理解的。（2020年6月22日写于东京“乐丰斋”）